微观史学家王笛：《碌碌有为：微观历史下的中国社会与民众》
上个月底，历史学家、澳门大学历史系教授王笛刚回了一趟家乡成都。那里的东部新区首座公共美术馆正式开馆，重磅展览就是以王笛多年来的研究为主线，呈现西南地区几十年的社会变迁。他很喜欢策展方设计的标题“日常史诗”，觉得和新书《碌碌有为：微观历史视野下的中国社会与民众》很契合。
“日常怎么能和史诗联系在一起呢？”电话里，已经回到澳门的王笛说，展览标题看似有矛盾之处，其实不然，“一个人的生活可能是很平常的，但千千万万个平常而稳定的生活汇集起来，放到历史坐标上去看，那不就是太平的生活吗？”
《碌碌有为：微观历史下的中国社会与民众》
王笛 著
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10月版
民众史观和下层视角
自从史景迁的《王氏之死：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》中译本2005年出版后，大历史背后小人物的生活和命运就越来越受关注，不断有各种重现古人日常生活的书推出。关注普通人、重视事件背后的故事和细节，是微观史的典型特点。
作为研究了30年微观史的历史学家，王笛在《碌碌有为》中不仅全方位梳理了古人的日常和文化，比如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靠什么来管理、麻将如何成为一种跨阶层的娱乐，还试图传递他的史学观，“不要以为帝王、英雄才创造历史，不要以为普通人的一生就是碌碌无为，不值得记载”。王笛说，这种史学观是对传统史学思维的颠覆。今年他还出了另一本新书《历史的微声》，其中也提到，一个人的声音固然弱小，但很多普通人都发出声音，就会产生历史的回响，最终被听到。
66岁的王笛回忆，他的民众史观和下层视角，受到青年时期经历的影响。“文革”期间，王笛招工回城，进入成都铁路局基建分局，在砖瓦厂做砖。当时住的大工棚里有二三十个工友，晚上大家都睡了，王笛还打着手电筒看书，直到十一二点才上床。他在大工棚住了几个月，从来没有工友说影响他们休息。工棚没有桌子，他们还用废木料帮他做了一个粗糙的书桌来看书和画画。
上世纪90年代初，王笛赴美深造，著名汉学家罗威廉对他影响最大。经历了新的学术训练之后，王笛的史学观和研究方法都有不小的改变，也保持了旺盛的创造力。近年来，更是致力于这方面的公众历史写作，接连出版了不少有影响力的著作，如《袍哥：1940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》《茶馆: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，1900—1950》《显微镜下的成都》《那间街角的茶铺》等，关注的都是以往历史学家较少聚焦的普通人的生活史，挖掘看似琐碎、庸常的日常生活背后的历史价值。
“大历史”与“小人物”一样重要
但是，相比传统史学，微观历史研究更难。历史上大人物、大事件的记载汗牛充栋，普通人要想留下印痕，和他们的生存一样艰难。虽然不断有新的考古资料和墓志出土，一些深远的历史细节被打捞，模糊或者消失的声音被发掘，但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微观史研究的困难处境。王笛说，因为小人物就算不小心闯进历史，也是在某个命运关键点，被动而偶然地与大人物有了些许关联，才得以留下一点碎片。
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新今年出版的新作《漫长的余生》就是典型。因南北朝战争被俘虏到北魏宫廷的王钟儿，之所以身后能留下一块小小的墓志，是因为在她漫长的宫女生涯中，无意间卷入了北魏历史上非常残酷的“子贵母死”继承制度，先后以宫女和比丘尼的身份，抚育过两代皇帝。即便这样，长期研究魏晋南北朝史的罗新，还是无从知晓王钟儿在血雨腥风的北魏宫廷中，是如何平安度过一次次权力更迭的，写作中他多次感叹受史料限制太大，留下的写作空白太多。
这样的遗憾，王笛在写《袍哥》时也感受明显。故事虽然发生在民国后期，要不是1946年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学生沈宝媛在成都做袍哥的田野调查报告中，写下他的人生经历，照旧会和那个动荡的时代一起消失。
困难重重，但王笛还是一直沉浸在微观史的研究中。“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要不断强调，一个正常的社会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轨迹就是对文明做贡献？”王笛解释，对老百姓来说，个人命运变化就是时代的小小注脚，能够周而复始地保持稳定的生活才是幸福。对历史学者来说，虽然研究有宏观和微观、大历史和小历史之分，但并不存在孰轻孰重，只有将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，才能看到历史的全貌。
王笛作品集
《袍哥：1940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》
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10月版
《跨出封闭的世界：长江上游区域社会研究（1644-1911）》
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10月版
《走进中国城市内部：从社会的最底层看历史（修订本）》
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9月版
《茶馆：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，1900-1950》
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9月版
《从计量、叙事到文本解读：社会史实证研究的方法转向》
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7月版
《显微镜下的成都》
上海人民出版社·世纪文景2020年7月版
《消失的古城：清末民初成都的日常生活记忆》
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·甲骨文2019年1月版
《那间街角的茶铺》
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10月版
本文标签属性：
生活史：生活史对策
史学：史学两司马
